跟江塵音剛開始分開住的這個周末, 薄暮雨連著兩個晚上都不能早睡。躺進被窩裏沒有熟悉的體溫和懷抱，只有她自己一個人。

有好幾次她模模糊糊地伸手一抱，懷裏空空如也的感受讓她登時清醒許多, 睜著眼睛直到下一次睡去。

這麽反反覆覆多次，周一早上她的眼底便起了一圈淡青色。

她跟那位關系還算不錯的女同事一起進公司, 對方盯著她的黑眼圈好一會兒, 驚訝道：“小雨，你怎麽黑眼圈這麽重？周末熬夜了啊？”

“嗯……”薄暮雨摸了摸眼角, 低聲道，“這兩天打游戲打得挺晚的，忘記節制了。”

同事笑道：“你居然還會打游戲？看不出來嘛, 我還以為你只喜歡工作呢, 平時都沒聽你說有什麽愛好。”

薄暮雨說的不是真話, 怕對方追問玩什麽游戲, 趕緊扯開話題：“也就是隨便玩一玩。對了，你現在寫的劇本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地方麽？等會兒可以拿到我辦公室來，我們聊聊看。”

同事驚喜地挽住她的胳膊：“好啊，難得你居然會問我有什麽要幫忙的地方, 你之前在我旁邊工作的時候都是悶悶的。”

不習慣被別人觸碰身體的薄暮雨手臂一緊，下意識就要收回來，但同事那因為她而開心的笑聲又真實得很。這是很普通的人際交往，是她必須要忍耐而且習慣的。

她抿緊唇, 手臂松了力道, 靜靜地任對方挽著。

進到編劇部以後, 裏面所有人都在埋頭苦幹，薄暮雨繞了一圈就看見蘇漫在自己辦公室門外等著。

她連忙把蘇漫迎進去。

蘇漫拉開椅子坐下，環視一圈這間不比自己辦公室大的編劇主管辦公室，隨後目光落到在辦公桌後坐下的薄暮雨身上：“小雨，周末沒睡好麽？”

怎麽好像每個人的眼神都這麽好？

薄暮雨腹誹了一句，對蘇漫笑笑：“還好，周末打游戲不知道節制，剛才來上班的路上已經決定今晚回家卸載了。”

蘇漫笑道：“這麽快就卸載了，我還想問你玩的是什麽，我有時間的時候也可以跟你一起玩呢。”

“是該卸載了，不然黑眼圈消不下去。”薄暮雨似真似假地嘆了聲氣。

這麽一說，蘇漫不禁疑惑道：“你玩游戲到大半夜，江總不會有意見麽？”

薄暮雨微斂眼簾，輕聲道：“我已經不跟音姨住在一起了。”

蘇漫的心重重一跳，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。江塵音太寵薄暮雨了，總是上下班接送，薄暮雨對江塵音的依賴性又很重，平時都是家裏跟公司兩點一線，很少有娛樂安排。

現在這樣一來，很多東西都可以嘗試了。

細想少頃後，蘇漫反問道：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？我記得上個月你們還是住在一起的。”

薄暮雨無意多說，言簡意賅：“就是這兩天。”

蘇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，眉梢微揚，勾了勾嘴角：“下個周有一部國外的片子上映，大制作，有興趣一起去看看麽？”

“好，沒問題。”薄暮雨很快就答應了，現在她下了班回家就只有自己一個人，那種孤獨冷清的感覺能少體會一分鐘也好一分鐘。

蘇漫離開她的辦公室以後，她打開手機看這兩天跟江塵音的微信聊天記錄。

她們的對話算不上少，一旦有時間就會聊天。薄暮雨會把從孫若薇和楊書晗那裏收藏來的表情包給江塵音發，兩個人聊著當下正在做的事情，偶爾會開起玩笑來。

就跟從前一樣自然，區別是連著兩天晚上她們都只能通過電話互道晚安。

薄暮雨眼裏溫柔又哀傷，手指摩挲著屏幕上江塵音的那些信息。她不是不想去找江塵音，但現在剛剛搬出來，如果聯系得那麽頻繁的話，她們的分開就達不到她想要的效果。

所以她要忍耐，再忍一段時間，然後就像一個很好的朋友一樣把江塵音約出來。

這天下班，江塵音有一點恍惚。她把車子往宏盛的方向開，開了一半以後陡然反應過來，薄暮雨已經不需要她接回家了。

她心頭一顫，車速緩了很多，幾乎是龜速行駛。好幾秒鐘之後她才抿緊了唇，到前面路口調轉方向。

她在小區裏的超市買了食材回家，晚餐是很簡單的一菜一湯，飯也煮得不多。她的食量本來就不大，就連薄暮雨都比她吃得多。

這麽一想，她夾菜的動作就慢了下來。

她覺得這棟房子讓人感覺很孤獨，這是她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感受。從前薄暮雨還小的時候，有時候放學還要求她去接，然後在這邊吃飯寫作業，晚一點薄明良才會把薄暮雨接回去。

那時候薄暮雨當然不可能天天往這裏跑，但江塵音每個周都會見到她很多次。看著這個孩子一點一點地長大，到了讀初中高中的時候還是喜歡往她這裏跑。

這棟房子就像薄暮雨的第二個家，就連薄明良跟葉夏嵐很多年前就是這麽笑稱的。

窗外的夕陽投進來，江塵音的長睫在眼底投下一片微顫的陰影，眼簾遮住幾分悵然的情緒。

她輕輕放下了碗筷，忽然覺得吃不下東西，心裏被堵得難受。

她覺得自己現在可能在過一種心態很老的生活，就像薄明良跟葉夏嵐知道自己的女兒遲早要嫁出去，要離開這個家。她如今就是這樣，看著薄暮雨離開卻不能過多地挽留。

她既沒有那個資格留下薄暮雨，也不能因為她那不舍的情緒而留下一個想要獨立，想要展翅高飛的孩子。

藍於昕說得很對，薄明良跟葉夏嵐都同意讓薄暮雨獨立，她又有什麽資格不允許？

夕陽餘暉被夜幕吞噬，江塵音坐在飯廳久久不動，直到手機鈴聲響起。她接了個電話以後舒展眉眼，打算去超市逛逛。

她沒去小區裏的超市，而是信步出了小區，一邊散步一邊隨處看看，挑了一家市中心裏客流量比較大的超市。

江塵音有一段時間沒有漫無目的地逛超市了，她推著購物車四處走走，把家裏快用完的東西都添置一些。一路走著逛著，她從零食區走到了甜品區。

玻璃櫃裏擺放有琳瑯滿目的各類甜點，芒果班戟，鮮奶泡芙，雪媚娘，光是看著便令人嘴饞。

幾乎都是薄暮雨喜歡吃的，她如果看到，一定眼睛都發光了。

服務員禮貌地跟江塵音打招呼：“這位女士，需要點什麽？”

江塵音楞了楞，停下腳步客氣地笑道：“暫時沒有需要的，謝謝。”

她連忙推著購物車走遠了些才松了一口氣，看著微信裏薄暮雨下午發來跟同事去吃晚飯的消息，她眼神一黯，推著購物車打算去結賬了。

“您好，請問您是江塵音江老師麽？”

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少女聲，帶著些驚喜與不確定，細細軟軟的。

江塵音轉身過去，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是中學生的女生，紮著一束馬尾，青春洋溢。

“你好，我是。”江塵音溫和地對她笑。

“哇！”少女激動得捂住嘴，但聲音還是稍微漏出來一些，她的眼睛裏都是崇拜的光，走近江塵音兩步以後又有一點羞澀，“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遇見您，我一直很喜歡您……”

江塵音沒有半點不耐，眉眼彎起來，“謝謝。”

少女撓了撓鬢角，“我想請您給我簽個名，不知道可不可以？”

“當然可以。”

少女連忙從包裏拿出一本筆記本和一支筆，雙手遞過去給江塵音。江塵音接過來以後翻開扉頁，看到少女娟秀的字體，眼前恍惚閃過薄暮雨那愈發顯得成熟的字跡。

她低著頭，眉眼含笑，幾縷長發落在側臉，那輪廓是說不盡的柔婉動人。

少女激動得面龐微紅，小聲地說：“我準備要上高三了，現在學習特別緊張，再過兩天就要去學校補課了。本來心情很不好，沒想到在這裏會遇見您……”

江塵音這時剛剛簽完自己的名字，聽少女這麽一說，便緊接著在名字下面畫了一個笑臉，然後合上筆記本交還回去。

她微笑鼓勵道：“加油，希望明年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學。”

“謝謝江老師……”少女開心得接過筆記本的時候都不小心碰了一下江塵音的手，她緊接著問：“江老師，您喜歡吃蛋糕麽？我剛才看到您在甜點區逛了一會兒。”

江塵音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凍結，隨後壓下心頭的失落，笑著搖了搖頭：“不是，我只是逛逛而已。”

少女不舍地咬了咬唇，對江塵音告別：“那江老師，我不打擾您了，我明年高考一定會加油的！”

江塵音輕笑著目送她戀戀不舍地跑開，內心的負面情緒在這個時候終於輕了一些。這個少女比薄暮雨要活潑得多，但那一身青春的氣息跟幾年前的薄暮雨一模一樣，那個時候的薄暮雨也是常常把長頭發紮起來，露出白凈的臉頰。

就是太內向了，不愛說話，現在更是時不時就兇巴巴的。

江塵音嘆了聲氣，轉身推著購物車去結賬。

等她回到家裏，手機已經收到了很多條消息，全都是薄暮雨發來的圖片。有今晚吃的東西，還有逛街時夾的娃娃，還有一張是薄暮雨兩手各拿著一只娃娃舉在臉頰兩側，表情有一點點無奈。

她翻到最低下時已經滿眼都是細碎的柔光，手指快速地打字，給薄暮雨回信息。

這時薄暮雨發來一條語音，語氣有些疲累：“音姨，我困了。明天還要上班，我先睡了，你也快睡覺吧，晚安。”

對話框裏的話才打了一半，江塵音停下了動作，把那句話消除，回了一句語氣輕柔的語音：“我也要睡了，晚安。”

夜晚的房子顯得比白天更寂靜，還有一絲說不清的孤獨感。

江塵音沒有馬上去洗澡，把手機丟到一邊以後躺倒在床上，順手抱住那只像加粗金箍棒一樣的熊。

這個房間裏還有薄暮雨的氣息，清清涼涼，沁透人心的香氣。就連這只熊也有，好像薄暮雨從沒有離開過。

她蜷縮著身體抱緊那只熊，讓薄暮雨的氣息充斥她的感官，填補她內心的空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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